乾清宫西暖阁内,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。康熙背对着门口,负手立在巨大的舆图前,身影显得异常疲惫而紧绷。
梁九功几乎是踮着脚尖进来,声音压得极低:“万岁爷,雍郡王和四福晋……硬闯宫门,在宫门外求见。四福晋说……她有救大阿哥、大格格之法,愿入宫救治。”
康熙猛地转过身,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瞬间锁住梁九功,里面翻涌着震惊、审视,还有一丝在绝望深渊中骤然抓住浮木的微光。“救痘症之法?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“她亲口所言?”
“是,奴才亲耳所闻。四福晋言,若有延误,恐……”梁九功不敢再说。
康熙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殿内垂首屏息的太医们,那些院判、御医们感受到天子的注视,头垂得更低。
“传!”康熙只吐出一个字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沉重的宫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,只为筱悠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混合着艾草、醋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胤禛被死死拦在门外。
他站在那道象征着生死的门槛之外,眼睁睁看着妻子纤细却挺直的背影,一步步走向那幽深未知、凶险万分的境地。他高大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,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。牙关紧咬,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,那双赤红未褪的眼眸,死死锁住筱悠的背影,里面翻涌着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担忧、恐惧和无边无际的无力感。
筱悠似有所感,在迈过门槛的前一瞬,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她没有回头,只是放在身侧的手,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。随即,她深吸一口气,挺直脊背,再无犹豫,一步跨入了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艾草焚烧的呛人气息之中。
宫门在她身后,哐当一声,沉重地、彻底地合拢。那一声闷响,如同砸在胤禛的心上。他猛地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。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宫门,猛地转身。
“回府!”声音冷硬如铁。苏培盛和一众护卫心头一凛,立刻跟上。马蹄声再次急促响起,奔向王府,奔向那四个同样需要父亲守护的、年幼的孩子。
乾清宫西暖阁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康熙端坐在御案后,明黄的龙袍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。他并未叫起,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,沉沉地审视着跪在殿中的筱悠。
殿内落针可闻。
“老四媳妇,”康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不高,却带着千钧之力,“你说你有救治之法?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,“痘症凶险,发于稚龄,九死一生。朕只问你一句,有几分把握?”
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,轰然压下。筱悠强迫自己抬起头,迎向那至高无上的审视。脸上没有泪痕,没有哀求,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和孤注一掷的勇气。
她挺直了背脊,目光清澈而毫无闪躲,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、斩钉截铁,响彻在寂静的暖阁:
“皇阿玛,儿臣有祖传秘方!十成把握!恳请皇阿玛允儿臣入承乾宫,一试!”
“十成?”康熙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这个数字,在痘症面前,狂妄得近乎荒谬。太医们更是猛地抬起头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。
康熙的目光在她脸上足足停留了五息,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刺穿她的灵魂。空气凝固了。
终于,他缓缓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准。”随即转向梁九功,“梁九功!你亲自护送四福晋入承乾宫!传朕口谕,承乾宫内,所有人等,包括太医,皆听四福晋调遣!违令者,斩!”
“嗻!”梁九功躬身领命。
“谢皇阿玛恩典!”筱悠重重叩首,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最关键的一步。她迅速起身,没有丝毫拖泥带水,跟着梁九功快步走出暖阁。
承乾宫宫门再次为筱悠打开,这一次,是通向她的战场。
浓烈的药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宫苑内死寂一片,所有门窗紧闭,宫人们个个面如土色,眼神惊恐。
东暖阁内,药气更是浓重得化不开。佟佳贵妃形容憔悴,眼窝深陷,正坐在宁楚克的床边,用温水浸湿的帕子,一遍遍擦拭女儿滚烫得吓人的小脸和脖颈。看到筱悠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爆发出巨大的希冀,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。
“老四媳妇……你……你怎么进来了?这痘症凶险,你……”贵妃的声音嘶哑颤抖。
“额娘放心,儿臣有法子了。”筱悠快步走到床边,声音刻意放得平稳。她的目光落在宁楚克身上,心猛地一抽。
小丫头躺在厚厚的锦被里,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干裂起皮,呼吸急促而灼热。更触目惊心的是,那光洁的额头上、细嫩的脖颈间,已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、猩红如血的疹点。她紧闭着双眼,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,偶尔发出痛苦细弱的呻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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