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通灵玉里,能看见宝玉房里的每一丝动静。
这是他绝食的第三日。
晨光透过碧纱橱照进来,他斜倚在锦被上,苍白的手指仍攥着玉,指节泛着青。
案上的百合粥早凉透了,周瑞伯端着新熬的莲子羹站在床前,喉头动了动:"宝二爷,林姑娘要是知道您这样......"
"出去。"宝玉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。
他将玉贴在唇上,低低唤我名字,"颦儿,你听得见吗?
昨儿夜里我梦到你在桃树下绣花,针脚歪歪扭扭的——你从前总说我烦你,可现在我连烦你的机会都没了......"
我心口发疼。
玉里的残魂本该渐散,偏他这股子执念像火,把我残魂里的光又烘得明晃晃的。
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妙玉掀帘进来时,袖中飘着沉水香。
她扫了眼案上未动的粥,眉尖微蹙,朝周瑞伯使了个眼色。
老仆叹着气退下,门帘落下的瞬间,我看见他抹了把眼角。
"宝玉。"妙玉在床沿坐下,伸手要碰他攥玉的手,却又收回,"你这样耗着,只会让残魂更难消散。"
"我知道。"宝玉突然笑了,那笑比哭还难看,"可我总觉得,只要我多念一句,她就能多留一刻。"他低头盯着玉上的纹路,像在看我从前写的小楷,"你说她留下了钥匙,可连门都没有......"
"或许门要从里面开。"妙玉轻声道,"阿翠说,用'镜心映影'引你入梦,让你亲见真相。"
宝玉的手指在玉上顿住,抬眼时眼底有光:"真的能见到她?"
"是残魂的影,不是活人。"妙玉伸手按住他手背,"但或许能让你明白......"
话音未落,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我顺着宝玉的目光望出去,见探春骑着枣红马从角门冲进,绣春刀在腰间晃出银亮的光。
她翻身下马时发簪歪了,却顾不上理,直接往议事厅去了——那是她整顿学府后新设的办公处。
"先去处理你的事。"妙玉站起身,"明日寅时三刻,阿翠在沁芳闸等你。"
宝玉攥着玉点头,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玉传进来,烫得我残魂发颤。
转眼光景,我又"看"到了探春的书房。
她把账本摔在案上时,烛火跳了跳,映得她眉心的朱砂痣像滴血。"李娘子,这三笔支给'笔墨庄'的银子,你亲自去查。"她抽出第三本账册,指尖划过某行小字,"还有这月初一,说是给山长送的节礼——山长上月就告假回苏州了,谁收的礼?"
站在案前的老管事额头冒了汗:"三姑娘,许是底下人......"
"许是赵文渊的旧部?"探春突然抽出绣春刀,刀尖挑起老管事的下巴,"前儿我在藏书阁翻到本《盐政要略》,书页间夹着张字条,写着'八月十五,西花厅议事'——赵文渊当年就是在西花厅跟盐商串谋的。"
老管事"扑通"跪下,额头磕在青砖上:"是周先生!
他原是赵老爷的幕僚,上月才来学府当先生......"
"带上来。"探春收刀入鞘,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水。
被带进来的周先生五十来岁,青衫上沾着墨点,此刻却抖得像筛糠。
探春把字条拍在他面前:"谁许的千金?"
"是......是个戴斗笠的人。"周先生喉结滚动,"他说只要搅乱学府,让新政推行不下去......"
"够了。"探春打断他,转身对跟进来的婆子道,"关到柴房,等老爷回来发落。"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刀鞘,"看来有些人,是怕我们把女学办大了。"
我正替她捏着把汗,忽觉玉身一凉——是阿翠的"引梦香"燃起来了。
宝玉站在沁芳闸边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阿翠捧着青铜香炉,香灰像细雪般落在水面。"二爷,等会无论看见什么,都莫要伸手触碰。"她轻声叮嘱,"镜心映影最忌执念,您越急,影子散得越快。"
宝玉点头,闭目往前一步。
水面突然泛起金纹,像有人在镜中铺了条光带。
等他再睁眼,已站在雾蒙蒙的回廊里——这是"梦音回廊",我曾在残魂里见过的地方。
"颦儿?"宝玉声音发颤。
雾气中浮现出我的影子。
我穿着月白衫子,发间别着那支他送的湘妃竹簪。
可我知道,这是镜心映影,是他执念催生出的幻影。
"你为何不肯放手?"我听见自己的声音,带着残魂特有的空茫。
宝玉冲过来,手在离我半尺的地方顿住。
他眼眶红得像要滴血:"我放不下你!
你走了,谁陪我看雪地里的红梅?
谁骂我'呆子'却又悄悄替我补雀金裘?"
我心口发紧。
这影子虽不是我,可他的难过是真的,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子灼人的热,烫得残魂都要碎了。"若你不放下,我也无法前行。"我听见自己说,那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,"你看——"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