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抱着发烫的梦玉往门外冲时,手背被帐子垂下的流苏刮了道红痕。
可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——赵嬷嬷烧着的身子在我余光里蜷成一团,那火舌舔过她脖颈时,她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鸹。
"灵玉!"母亲的声音混着救火声撞进耳朵,我抬头就撞进她月白衫子的怀抱里。
她的手抚过我发顶时在抖,像初春未化尽的冰棱,可沉水香裹着我,又暖得像扬州三月的阳光。"别怕。"她咳嗽着,指腹擦过我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落的泪,"方才那符纸是冲梦玉来的。"
"赵嬷嬷...她不是奶奶房里的老妈妈么?"探春姐姐攥着我的手,她寝衣带子散了半截,鬓角沾着救火时溅的水,"前儿还见她给二奶奶屋里送糟鹅掌,怎么突然..."
"魇镇之术需借活口神魂引咒。"妙玉师父的念珠在指间转得更快了,伽楠木的香气混着焦糊味直往鼻子里钻,"她烧得蹊跷——火只灼肉身,不伤魂魄,分明是有人要灭她的口。"
我低头看掌心里的梦玉,它隔着锦袋烫得厉害,一下一下跳着,和母亲胸口的心跳同频。
母亲的手指轻轻覆上来,我们的温度隔着梦玉交融,她眼底的星子却比往常更亮:"灵玉,我等不到下弦月了。"
"娘!"我喉咙突然发紧,想起这半月她咳血帕子换得勤了,药罐里的人参须子堆成小山,"大夫说您喝了这剂固本汤就能缓..."
"傻丫头。"她用指节抵了抵我额头,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得我生疼,"梦玉认主需得神魂相契,我的时辰..."她顿了顿,视线扫过门口守着的宝玉哥哥——他正攥着药碗站在廊下,瓷碗沿被他捏得发白,"得趁我还能护着你进太虚幻境。"
窗外的风突然卷着石榴叶扑进来,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赵嬷嬷烧剩的灰上。
我盯着那堆灰,想起梦里那个白衣女子说的"镜中有影,影中有敌",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。
母亲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,轻轻摇头:"先顾眼前,我的小将军。"
她的手按在我后心,沉水香突然浓得呛人。
我眼前一黑,再睁眼时已站在云雾里。
不远处立着面青铜古镜,镜面蒙着层雾气,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。
"这是太虚幻境的照心镜。"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我转身要抱她,却扑了个空——她的身影像浸了水的墨,淡得几乎透明,"它照得见人心执念,也照得见未走之路。
梦玉非物,是你的心。
你若能从镜里看见自己的路,它便真正属于你。"
我攥紧梦玉转身,镜面的雾气"刷"地散了。
镜中映出的不是现在的我。
十四五岁的模样,穿着月白比甲,站在高台之上。
脚下是密密麻麻的人,有穿粗布裙的农妇,有挽着书箱的少女,还有抱着算盘的小娘子——她们举着写满"新政"二字的纸,眼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。
"女子亦可开书塾,立商社,掌户籍。"镜中的"我"举着梦玉,它的光穿透掌心,在人群头顶洒下金斑,"这是林姑娘用命换的路,也是我们自己的路!"
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"林姑娘圣明",我看见探春姐姐站在最前排,她发间插着母亲送她的翡翠簪子,笑得眼泪都落下来;李纨嫂子扶着个穿儒裙的小丫头,那孩子手里攥着本《女则新篇》,封皮是我熟悉的蟹壳青;就连妙玉师父都摘了斗笠,她身后跟着几十个披发赤足的小尼,手里举着未拆封的度牒。
"这...是真的么?"我伸手碰镜子,指尖刚触到镜面就被烫了下,"她们...真的能..."
"是你让她们能。"母亲的声音裹着风钻进耳朵,我回头时,她已站在镜前,身影却比刚才更淡,"灵玉,你要记住——梦玉的光不是我给的,是你心里本来就有的。"
"娘亲!"我扑过去要抓她的手,却只触到一片虚无。
镜中突然泛起涟漪,现实里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绢帛般渗进来——宝玉哥哥的哽咽,探春姐姐压抑的抽噎,还有妙玉师父念诵《往生咒》的低吟。
"灵玉,回来。"母亲的声音混着现实与梦境,"你看,他们都在等你。"
我猛地睁眼,额头沁着冷汗。
床头的银烛台被风吹得摇晃,烛火在母亲脸上投下晃动的影。
她躺在锦被里,面色白得像新下的雪,可唇角还挂着笑,像从前教我读《牡丹亭》时那样。
"娘!"我扑到床前,攥住她的手。
她的手凉得惊人,像浸在冰水里的玉,"我看见...我看见大家都...都..."
"我知道。"她用拇指摩挲我手背的红痕,"灵玉,梦玉归你了。"
"林姑娘!"宝玉哥哥突然跪在床前,他的眼泪砸在母亲手背上,"你说好要看着新政推行的,你说要等灵玉及笄时..."
"傻哥哥。"母亲抬起另一只手,替他擦眼泪,动作慢得像要耗尽所有力气,"我活在灵玉的眼睛里,活在新政的文书里,活在每个能提笔写自己名字的姑娘心里...这样,算不算长命百岁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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