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觉得自己像是浮在一片暖融融的云里。
颈间的梦玉碎片烫得惊人,却不灼人,倒像有双温凉的手托着我下沉的意识。
迷迷糊糊间,太虚幻境的雾气漫过来,雕着"薄命司"的青石牌坊在雾里忽隐忽现——这是第三次了,每次病重时都会被拽进这地方。
"梦玉初主。"
声音从头顶落下来,像春夜沾了露水的玉簪花。
我仰头,看见林婉凤立在三生石前。
她还是那身月白褙子,鬓边插着支鎏金凤钗,与我颈间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"血脉将尽。"她指尖拂过石上未干的墨迹,我认出那是《金陵十二钗》新册的名录,"但传承之人已现。"
"我不能走。"我急得想抓她的袖角,手却穿过她的影子,"新政才推行半年,族里老臣还在观望,北静王的粮案刚撕开个口子......宝玉昨天还说要跟我去扬州看琼花,等《家规新典》刊印了,要在码头上摆三天书摊......"
喉间突然腥甜翻涌,我捂住嘴,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石上,竟开出朵极小的红梅。
林婉凤叹口气,抬手抚上我额头。
她的指尖凉得像雪水,却让我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——我看见灵玉了。
那个总躲在我裙角玩胭脂的小丫头,此刻正蹲在议事厅外的台阶上,用炭笔在青砖上画《算学启蒙》的公式,发辫上沾着草屑,鼻尖还蹭了块黑。
"梦玉认主,认的从来不是血脉。"林婉凤的声音裹着雾气漫进来,"你教她算粮田,教她辩刑律,教她'女子亦可治家兴国'——这些才是传承。"
我望着石上跳跃的光影,突然想起今早灵玉捧着药碗进来时,袖口露出半截绣了半幅的《农桑图》。
她总说要等我病好了,一起去京郊看新育的稻种。
原来不是"等",是"接"。
"灵玉......"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,颈间的碎片突然烫得厉害,像要烧穿皮肉。
太虚幻境的雾气开始消散,我听见宝玉带着哭腔的"林妹妹",听见探春抽噎着说"笔没墨了",还有妙玉那把清冷的声音:"梦玉认主,终将择新凤。"
再睁眼时,眼前是宝玉哭红的眼。
他的手攥着我的,掌心全是冷汗,像那年在沁芳闸,他帮我葬花时沾了泥的手。
烛火在他睫毛上跳,我数着他落下来的眼泪,一颗,两颗,第三颗砸在我手背上,凉得我颤了颤。
"玉儿醒了?"探春从案几后扑过来,发簪歪在鬓边,《家规新典》的纸稿散了半床。
她膝头沾着墨渍——定是刚才跪着抄书时蹭的。
我想笑,却看见李纨站在她身后,手里捧着我没写完的《农桑考》,指尖正抚过我批注的"薯种可试种于淮北"那行字,指节发白。
妙玉的白衣突然掠过视线。
她跪在床前,掌心托着梦玉。
那枚被我养了三年的玉坠此刻泛着暖金的光,连带着她腕间的翡翠念珠都跟着发亮。"当年太虚幻境的凤魂,原是要等三代主人才会显形。"她低低说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,"你用二十年温养,它等的新凤,该来了。"
梦玉突然震了震。
我顺着光看过去,看见灵玉扒着门框的小脑袋。
她发辫散了一半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枣泥糕——定是听见动静从厨房跑过来的。
可下一刻,那点模糊的影子突然清晰起来:她穿着我去年送的月白襦裙,腰间挂着我亲手刻的"勤"字木牌,正咬着嘴唇往屋里挪,鞋尖踢到门槛,差点栽进来。
"灵玉。"我轻声唤她。
她猛地抬头,眼睛亮得像缀了星星。
我伸出手,妙玉立刻托着梦玉凑过来。
玉坠触到我掌心的瞬间,我听见太虚幻境那声清越的凤鸣,混着灵玉抽抽搭搭的"娘亲",混着宝玉压低的"慢些",混着探春把纸稿按在胸口的"沙沙"声。
"接着。"我把梦玉轻轻放进灵玉摊开的小手里。
她的手还带着枣泥糕的甜香,指尖却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李子。
梦玉在她掌心转了转,突然腾起道金芒,映得满屋子都是晃动的凤影。
我看见凤翅扫过探春怀里的纸稿,扫过李纨手中的《农桑考》,扫过宝玉鬓角新添的白发,最后停在灵玉发顶,像在给她戴冠。
"新政未稳......"我想说,可灵玉突然攥紧梦玉,扑进我怀里。
她的眼泪渗进我衣领,烫得我心尖发颤:"灵玉会守着的,娘亲教的'女子可为官',灵玉每天都在抄,抄了三大本......"
窗外起风了。
竹影扫过窗纸,像极了那年我在窗下读《牡丹亭》时,紫鹃捧着药碗进来的声响。
宝玉的手还攥着我,体温透过指缝渗进来,像当年葬花时掌心的泥土香。
我望着灵玉被金光照亮的脸,突然想起她三岁时举着梦玉碎片说"这是娘亲的星星",想起她十岁时蹲在田埂上数稻穗,鼻尖沾着泥点说"娘亲,我数到八百六十七粒"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