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日灼灼,翊京城外的官道上,一支车马队伍正不紧不慢地靠近,二十余辆马车,近百名仆从,太原王氏最体面的排场都摆出来了。
为首的马车里,王晨正掀着车帘一角望向前方。
那道巍峨的城墙在烈日下泛着青灰色的光,垛口上守军皆披甲戴胄,军容严整。城门口往来的行人车马络绎不绝,既有挑着担子的小商贩,也有高头大马驮着的世家子弟,吆喝声、马蹄声、车轮声混在一处,是太原城从未有过的热闹。
他收回目光,清了清嗓子,对车外候着的管家沉声吩咐:“告诉族里的子弟们,进了京城,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太原王氏的脸面。谁要是失了礼数,别怪我家法伺候。”
管家忙应了声“是”,王晨这才放心。
想当年,王允伯父在朝时,太原王氏何等风光,可如今时移世易,他作为王允的亲侄子,王氏的嫡系后人,竟要靠着一位出身更偏的堂妹才能在这京城站稳脚跟。
车外传来少年人的声音,是他弟弟王凌。
“太原虽也是大城,比起京城还是差远了。”王凌小声感叹。
王晨听见了,眉头微蹙,扬声喊了句“阿凌”。王凌立刻噤声,片刻后才讪讪地凑近马车:“大哥。”
王晨的声音沉了沉,“待会儿见了靖王殿下,礼数记牢了?你年纪也不小了,这次来京,定要谋个正经差事。别学那些浮浪子弟,毛毛躁躁的。”
王凌应了声“晓得”,转身时却忍不住又朝京城的方向瞥了一眼,眼里满是少年人的憧憬。
另一辆马车里,王晨的女儿王愔正斜倚在软垫上。
车窗外的日头太烈,她只掀开半寸帘角,露出的侧脸线条清瘦,下颌尖细,被阳光一照,脸色更显苍白,那双望向窗外的眼睛,依旧凉得像浸在水里的玉,没什么波澜。
侍女正为她摇着团扇,低声劝:“小姐,喝点参茶吧?看您脸色又差了。”
王愔没回头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侍女刚把茶盏递过去,就见她指尖正捏着支竹筹,在膝头的小几上推演着什么,竹筹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,她眼神专注,竟像是忘了喝茶。
方才王晨叮嘱王凌的话,她听得一清二楚,却没什么表情。
母亲早跟她说过此行的目的,这次来京,除了拜访靖王,更重要的是让她在京中世家面前露露脸。若能得靖王殿下青眼,指一门好亲事,她这辈子,还有王家往后的体面,才算有了着落。这些话她听着只觉得累。
队伍缓缓驶入城门,喧闹声陡然清晰起来。街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,绸缎庄的幌子在风里招摇,酒肆里飘出醇厚的酒香,甚至还有西域来的胡商牵着骆驼走过,驼铃叮当作响。
王愔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只将竹筹重新排开,像是在计算什么精密的数字。
行至靖王府外时,连家主王晨都不由得屏息。
朱漆大门足有两丈高,门两侧立着的石狮子比人还高,眼神威严地盯着往来者。守门的侍卫穿着簇新的甲胄,腰佩长刀,站姿笔挺,气势远非地方官府可比。
通报过后,府内有人出来引路。
穿过层层门庭,脚下的青石板被打磨得光可鉴人,廊下挂着的宫灯虽未点亮,却看得出绣工精致,庭院里的花木修剪得一丝不苟,连假山池沼都透着章法。
这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“势”,那是权力与富贵浸出来的从容。
廊下的风带着草木清气,吹散了些许暑热,却吹不散这满院的肃穆与他们一行人的忐忑。
……
靖王府正厅内,王镜一袭紫色绛纱袍端坐主位。
“太原王氏王晨,携族人拜见靖王殿下。”
厅外传来通传声,她微微抬手,身旁的女官立刻高声道:“宣。”
王晨领着十余名族人缓步入内,人人身着正式礼服,步履谨慎。他们行至厅中,齐刷刷跪下行大礼。
“都起来吧。赐座。”王镜的声音不冷不热。
王晨谢恩起身,这才敢抬头看向这位从未谋面的堂妹。只一眼,他便心头一紧,连忙垂下视线。
起初的寒暄客套冗长而克制,王晨小心翼翼地提及并州归顺后的安稳,又赞了几句王镜治理下的京畿气象,半句不敢触及正题。
王镜却开门见山问道:“无事不登三宝殿。堂兄远道而来,所为何事?”
“殿下,臣等此次前来,一来是瞻仰殿下风采,二来……也是为了宗族大义。”
王晨深吸一口气,从袖中取出一卷装帧考究的绢册,双手奉上:“启禀殿下,这是新修的太原王氏族谱副本,特将殿下与令堂杨夫人录入正册,请殿下过目。”
厅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王镜没有立刻接过族谱,而是盯着王晨看了许久,忽然轻笑一声:“哦?我记得先父去世时,族中可没人记得我们这一支。”
“当年……当年确有疏忽。如今殿下贵为亲王,理当认祖归宗。一门出王爵,乃王氏百年荣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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