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蜀的烟具,是浸在烟火里的老故事。铜的温润,竹的清瘦,木的沉实,在巴山夜雨里泡了百年,早把蜀地的烟火气、人情味,都刻进了纹路里。那些旱烟杆、水烟袋、鼻烟壶,不只是抽烟的物件,分明是一个个站着的时光老人,守着茶馆的竹椅,望着田埂的夕阳,把巴蜀的日子,抽成了一缕缕绕不开的青烟。
一、竹影里的旱烟杆
川南的田埂上,总见着老农弯腰插秧的身影,腰间别着的旱烟杆,像条老实巴交的蛇,竹节在蓝布衫上蹭得发亮。这烟杆多是斑竹做的,长三尺有余,烟锅是铜的,被烟火熏得乌黑,烟嘴是牛角的,磨得滑溜溜,冬天含在嘴里也不冰。老农歇脚时,抽出烟杆往鞋底敲两下,烟灰簌簌落在田埂上,再从烟荷包里捻出烟丝——烟荷包是婆娘绣的,青布面上爬着只歪歪扭扭的喜鹊,说是"叼来好收成"。
烟丝填进铜锅,"咔嚓"划根洋火,猛吸一口,烟从鼻孔里喷出来,混着稻田的水汽,慢悠悠散开。有回问李老汉,烟杆为啥做这么长?他咧开缺牙的嘴笑:"你娃不懂,长杆好'递火'。"原来过去农人扎堆干活,谁的火灭了,不用挪窝,伸直烟杆递过去,火星就能借着风跳过来,烟杆一碰,话也跟着接上了:"你家的烟,比去年烈哦。"
城里的旱烟杆就短多了。成都青羊宫的茶馆里,穿长衫的先生们,手里捏着尺把长的乌木烟杆,烟锅小巧,烟嘴嵌着块翡翠。他们抽得斯文,吸一口,用指节敲敲烟锅,再呷口盖碗茶,烟圈裹着茶香,慢悠悠飘向戏台。有回听茶客摆龙门阵,说前清有个秀才,烟杆上刻着《蜀道难》,抽一口烟,就念一句诗,烟杆成了他的"文房第五宝"。
烟荷包也藏着讲究。彝族姑娘的烟荷包,是用红绒线绣的,上面缀着银铃铛,走路时"叮铃"响,烟丝里还混着干花,抽起来有股甜香。羌族汉子的烟荷包则是皮的,上面烙着羊角纹,说是能"镇邪"。有个老木匠告诉我,他父亲的烟荷包里,总装着半块猪油——"润烟丝,抽着不呛",这法子,是巴山深处传下来的。
二、铜烟袋里的江湖
重庆码头边的茶馆,铜水烟袋是"镇店之宝"。那烟袋有小半人高,黄铜壶身刻着"川江号子",烟管弯成个圆润的弧度,像条游龙。跑船的纤夫们一进茶馆,就喊:"幺师,装烟!"穿短打的伙计麻利地抓把烟丝,填进烟碗,用火钳夹块红炭点上,递过去。纤夫们叼着烟嘴,"咕噜咕噜"抽得带劲,烟从水底下过一遭,少了火气,多了股子绵劲。
有回见个老纤夫,烟袋杆上缠着圈麻绳,说是"防滑"。他说年轻时拉纤,腰上系着纤绳,手里攥着烟袋,歇脚时就着江风抽一袋,烟袋底的水晃荡着,像揣了半壶江水。"这烟袋,比婆娘还贴心。"他摸壶身的包浆,"你看这刻的浪花纹,跟我拉过的险滩一个样。"
成都的水烟袋就精致多了。大户人家的堂屋里,摆着"桌上水烟袋",壶身是錾刻的花鸟,烟管上还挂着个小铜铃,丫鬟装烟时,铃铛一响,主人就知道"客来了"。有回在大邑地主庄园,见着个"九节烟管",说是主人家怕客人嫌烟味重,特意做了九节过滤,烟从第一节走到第九节,早就淡得像雾了。
马帮的水烟袋最是特别。扁扁的铜壶,能系在马鞍上,烟管可以拆开,揣在怀里不占地方。老马夫说,当年走茶马道,夜里宿在山洞,就靠这烟袋解乏。"点一袋烟,能照见洞壁上的马蹄印;抽三袋烟,就能听见远处的马铃声。"烟袋成了他们的"伴路神"。
三、鼻烟壶里的雅趣
鼻烟壶在巴蜀,是"小众的讲究"。成都送仙桥的古玩摊,常能见着巴掌大的小壶,有的是邛窑瓷的,画着熊猫啃竹;有的是蜀绣裹的,软乎乎的,揣在袖里不硌得慌。玩鼻烟壶的多是老先生,用小银勺舀点鼻烟,往鼻尖一抹,"阿嚏"一声,浑身舒坦,说是"比喝三碗盖碗茶还提神"。
有个收藏鼻烟壶的老人,给我看他最宝贝的一只——壶身刻着峨眉山金顶,背面题着"一览众山小"。"这是前清一个举人用的,"老人用指腹摩挲着刻痕,"他赶考时,就靠这壶提神,后来中了,特意请人刻了家乡的山。"
但鼻烟壶终究是"有钱人的玩意儿"。普通人家不懂这雅趣,有回在乡下,见个农妇把鼻烟壶当针线盒,"装针不生锈",惹得城里来的收藏家直拍大腿。
四、烟具里的老故事
烟杆能当"媒人"。听泸州的老人说,过去小伙子提亲,得备上支好烟杆,烟锅要亮,烟嘴要润。女方家要是接了烟杆,就说明"有戏";要是烟杆被原封不动退回来,这事就黄了。有个木匠,当年就是靠一支刻着"百年好合"的烟杆,娶到了村花——他刻了三个月,烟杆上的缠枝纹,绕得比红线还密。
水烟袋能"断案"。民国时重庆有个案子,两家商铺争地界,闹到商会。会长不说话,先摆上两杆水烟袋,让双方老板抽。抽着抽着,烟丝没了,会长说:"烟丝同出一炉,烟袋共用一锅,地界哪有分不清的?"两家人脸红了,后来还成了朋友,共用一个烟袋待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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