皎然绝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,就好像如果她真的察觉当初穆衿不再钟情于她,她定然会很快放手,不再纠缠。
可是在周芝这里,她却永远都无法彻底斩断。
她还是个婴孩之时就被她哺育着,学会喝米汤了,也是她一勺勺喂她长大。
她的臂弯是她的摇篮,她的肩膀是她的枕头。
在她心里,周芝是她永远无法割舍的过去,世上与她最亲近的生身母亲已不在了,她只有周芝这个养母了。
尽管她追杀她,仇视她,诋毁她,甚至她当着她的面杀了衣秉风,可是直到今天,她依旧不能挥刀向她。
皎然忽然苦笑一声,“要是我非要拦着你,你会像杀了我阿娘一样杀了我吗?”
周芝微微怔住了。
皎然低下了头,不敢听她说出答案。
她的剑离她还很远。
她也是。
两个人都不能对彼此痛下杀手,她们都意识到了。
也在这片刻间,一切都变得很微妙。
周芝开口说,“如果你今日能杀了我,那便能阻止我,否则,我绝不会停手。”
林破岩已被人砍翻在地,宋晓山还在苦苦撑着,四下逃窜。
地上的尸体已越来越多。
“停手吧,阿娘,算我求你了。”
周芝却好像没有听见。
不顾一切挥剑向那些人而去。
皎然叹了口气,过往会英客栈的美好回忆,多年后的今日却似已变成了梦境,遥远不可追。
世事竟是如此可笑。
阿娘明明就在她面前。
她们离得这样近,心却隔得那么远,她们都有太多的秘密藏在心里无法对彼此言明。
皎然再次挥剑对上周芝的剑,眼见周芝的剑上已沾满了血。
周芝冷笑,“来啊,叫我看看我养出来的崽子到底敢不敢杀了我!”
皎然咬紧下唇,倔强道,“你不信我敢杀你?我用这把剑杀了柴瑜。”
周芝面色大变。
皎然继续看着瘦蛟,说道,“只用了一剑。”
“你杀了……杀了柴瑜?”
“凤凰雏夺走了他的尸首,难道他没有告诉你,柴瑜为什么从一个活人变成了一个死人?”
周芝沉默了,垂下眼眸,“竟会如此,造化弄人。”
皎然淡淡道,“所以你要弄清楚,我做这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了。”
周芝看着她,眼中充满悲伤,“你可知——”
“我知道。”皎然截断了话,“我知道柴瑜是我的父亲,我知道柴柔便是皎月,也知道你当年和我母亲交情匪浅。”
听着皎然淡然地说出这些话,她心里千万种滋味翻滚。
这一路来,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已吃尽了苦头,见惯了悲欢离合,生死无常。
皎然刚刚走那日,她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,生怕自己会阻止她离开。
转眼,她便已成为一个大姑娘了。
她对她有些愧疚,无可奈何,也已经无法弥补。
“全是我的错。”周芝说。
“如果阿娘你但凡还怜惜我一分,就放过他们吧。”
周芝忽然说,“那你告诉我,这是谁的错?当年清风派被灭门,你告诉我,我该怎么办?我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,然后安安心心过我的日子,让当年那些凶手,都逃之夭夭?”
皎然看见她深藏在眼里的痛苦,在她的剑落向宋晓山身上时,皎然还是挡住了她,撞向瘦蛟之时,周芝的剑也碎成了碎片。
“你屠尽了武当,崆峒等门派的人,已经够了,你还要再杀多少人?!”
皎然回身望去,仿佛不敢去看满地的尸体。
林破岩俯身趴在那里,已无生机,他原本被吸取了精血就虚弱至极,没跟那些踪寻派的弟子交手几个来回,便被砍翻在地。
宋晓山在皎然的剑后呆滞地站着,过了很久才敢回身去看师门众人。
这样怯懦胆小,贪生怕死的一个人。
皎然怎么能料到呢?
他没有落泪,眼底猩红,拔出一把他师傅身上插着的剑便丢向周芝。
周芝不费吹灰之力便接到了他的飞剑。
他没能杀了周芝。
他已猜出皎然和周芝的关系很密切,听见她叫她阿娘,他便明白了。
于是他跪在皎然的面前,求皎然帮他杀了周芝。
皎然凝视着宋晓山,道,“你受了很重的伤,我……我送你先离开这里!”
宋晓山心里一阵刺痛。
他不该勉强皎然去帮他,可是离开这里,他能去哪里?师门覆灭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这些人手里。
皎然不敢看他的眼睛,连一眼都不敢再多看。
突听踪寻派弟子中一个男子厉声道,“你们竟敢如此滥杀无辜!”
这声音有些耳熟。
一见到来人,宋晓山带着笑,看着走上前来的人,就像是看见了救星。
这个人居然是袁渐鹿。
袁渐鹿从尸身中踏来,全身都被血打湿了,一张脸冰冷无情。
宋晓山哼了一声,“袁师弟,你怎么才来!”
皎然的心发慌,在这里忽然见到袁渐鹿,本来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一件事,可是她不知为何想起了柴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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