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烟与仁心
林清婉的话如同冰水浇头,众人再无半分犹豫,几乎是立刻折返上车。马车在浓重的夜色和刺骨的寒风中再次启动,比来时更快,仿佛要逃离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。
车厢内一片死寂,连最活泼的姜凝妧也紧抿着唇,脸色发白。陆昭雪抱着手臂,眉头拧得死紧。萧翊珩闭着眼,指节却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,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。
沈七紧挨着林清婉,沉默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,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。月渏祁把玩玉佩的动作也停了,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。天花、宝芝堂、神仙玉露膏、被遗弃的随洲城……这些字眼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车轮滚滚,终于在破晓时分抵达了随洲城的北门。城墙高大,隐约可见昔日的繁华轮廓,然而城门口却异常冷清,只有几个形容枯槁、裹着破旧棉袄的兵卒懒洋洋地守着,眼神麻木。
进城之后,景象更是触目惊心。街道宽阔,两旁店铺的匾额犹在,却大多门户紧闭,一派萧条。
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,无不面黄肌瘦,眼窝深陷,脸上、手上带着或新或旧的疮痂脓包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。咳嗽声此起彼伏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草药和腐坏的浊气。
林清婉猛地攥紧了拳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医者仁心,看着这满目疮痍,看着那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百姓,她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堵住,喘不过气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“停车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却异常坚定。
马车停下。林清婉深吸一口气,看向萧翊珩和姜凝妧:“世子,阿妧,你们带着大家先找个相对干净、远离病患的地方落脚。我和阿七留下。”
“阿清!”姜凝妧急了,“太危险了!”
“我知道危险。”林清婉的目光扫过街道上那些无助的身影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但我是医者。看到病患而不救,有违本心。此地处于南国与元国交接,官府不作为,百姓被弃如敝履。这与蛛网有无关联暂且不论,眼前这些,都是活生生的人命!我不能走。”
沈七没有任何犹豫,立刻站到她身边,目光沉稳:“我陪清清。”他看向萧翊珩,“世子,请放心,我会护好她。”
萧翊珩看着林清婉眼中那份近乎执拗的悲悯与坚定,又看了看沈七眼中全然的信任与守护,沉默片刻,重重点头:“好。万事小心,随时联络。阿妧,昭雪,月渏,我们先走。”
姜凝妧看着林清婉苍白的脸和沈七紧握的佩刀,咬了咬唇,最终只用力说了一句:“阿清,我们帮你!需要什么药材,人手,尽管说!”
林清婉看了她一眼,点点头,随即转向沈七,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:“小七,我们去城西,找里正或最年长的老人,问问情况,看看病患最集中、最严重的地方在哪。戴上这个。”
她迅速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几个特制的厚棉布口罩,浸过她自己调配的避秽药汁,递给沈七和自己戴上。
沈七接过口罩,动作利落地戴好,只露出一双沉静而可靠的眼睛:“走!”
城西一处破败的土地庙,成了临时的“重病区”。庙内挤满了人,大多是老弱妇孺,呻吟声、咳嗽声、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秽气和绝望。
角落里,一个头发花白、脸上布满脓疮的老者,正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上,气息奄奄。
林清婉和沈七找到了他。老人姓孙,是随洲城的老户。在沈七递上干净的水囊和一小块干粮后,老人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来,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灾难的源头。
果然与楼下听到的相差无几:宝芝堂打着制作“神仙玉露膏”的幌子,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染了天花的病牛脓液和人痘脓浆,掺入药膏中。
起初,确实有些效果,引得富贵女眷争相购买。然而瘟神一旦放出,便再也收不回去。先是作坊里的工人,接着是用了药膏的女眷,再后来,瘟疫如同燎原之火,席卷了整个随洲。
官府得知是天花,吓得魂飞魄散,象征性地封了城,便任由百姓自生自灭,官员们自己早跑得没影了。年轻力壮的,能逃的都逃往南国或安国谋生,留下的,多是跑不动的老弱病残。
“作孽啊……作孽……”孙老伯咳得撕心裂肺,老泪纵横,“没人管我们了……都等死……”
林清婉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和愤怒,轻轻拍抚着老人的背,声音异常柔和却坚定:“老伯,别怕。我们来了,就不会不管。这病,能治!”
她站起身,目光扫过庙内一张张绝望的脸,朗声道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了痛苦的呻吟:“诸位乡亲,我是医者,希望各位父老乡亲请相信我!此疫虽凶险,并非绝症!请大家按我说的做,保持距离,莫要惊慌,我们会尽力救治每一个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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