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钢笔与未说的话
啊玉蹲在民宿的木地板上,指尖划过行李箱的拉链时,忽然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。钟华的黑色背包敞着口,侧袋里露出半截蓝布,边角处绣着的云纹被洗得发浅——那是去年林婉清去云南采风时,带回来的土布,钟华一直用来包他那台老式胶片机。
他原本是想帮钟华把充电器塞进去的。这人昨天退烧后就忙着整理公益项目的资料,凌晨三点还在翻孩子们的绘画本,眼下的青黑比山里的夜色还重。可当啊玉伸手去够充电器时,那截蓝布却像有引力似的,勾着他的指尖往里探。
布包里裹着的东西比胶片机轻得多,形状却格外熟悉。啊玉捏着布角往外一抽,金属笔帽撞到背包拉链,发出清脆的叮当声。
是支英雄牌钢笔。笔身的黑漆掉了两块,露出底下的黄铜色,笔帽夹上还留着个歪歪扭扭的刻痕——那是大学时社团活动,他用美工刀刻的自己名字缩写,当时被钟华笑说"像狗啃的"。
啊玉的呼吸顿了半拍。这钢笔他明明丢在青海了。
去年七月在青海湖,他们三人蹲在湖边拍候鸟。他忙着调光圈,随手把钢笔搁在石头上,转脸去追掠过水面的飞鸟时,钢笔就跟着涨潮的湖水不见了。他当时惋惜了好一阵,倒不是因为笔多贵重,而是那是高考后钟华送他的成年礼,笔杆里还藏着张写着"前程似锦"的小纸条。
"找什么呢?"
钟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带着刚退烧的沙哑。啊玉猛地回头,看见他正站在床边叠被子,军绿色的被子被他叠得方方正正,像大学军训时教官教的那样。阳光从木窗棂斜切进来,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,可那道藏在眉骨下的青黑,还是没逃过啊玉的眼睛。
啊玉举起钢笔,笔帽在光线下泛着旧旧的光泽:"你捡的?"
钟华的手顿了一下,叠到一半的被子塌下去个角。他没看啊玉,低头把被角掖好,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:"嗯。"
"什么时候的事?"啊玉追问。他记得当时发现钢笔丢了,钟华陪他在湖边找了整整一小时,直到夕阳把湖水染成橘红色,钟华还蹲在浅滩里,手指在冰凉的水里扒拉着鹅卵石。后来是林婉清喊他们回去吃晚饭,钟华才站起身,裤脚滴着水说"算了,再给你买一支"。
钟华叠完被子,转身去拎墙角的水桶,声音混着水声闷闷地传来:"上次回去路上,在大巴车座位底下看见的。"
啊玉盯着他的背影。钟华的肩膀比去年瘦了些,肩胛骨在洗得发白的T恤底下微微凸起。这人说谎时总爱找事做,大学时抄他的摄影作业被发现,也是这样,一边假装擦镜头,一边说"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参数"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出林婉清的消息:"把他看好了,别让他再硬撑。"后面还跟着个龇牙的表情包。
啊玉弯起嘴角,指尖在屏幕上敲出"放心"两个字。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,他抬头,正对上钟华望过来的目光。
钟华刚把水桶放在门外,手里还攥着块半湿的抹布。他的眼睛很亮,像山里夜晚没被云遮住的星星,可那光亮里裹着点别的东西,像是有半句话堵在喉咙口,欲言又止。
啊玉忽然想起昨天在村口老槐树下,钟华裹着棉被坐在门槛上的样子。当时他跑过去,气鼓鼓地把药递过去,嘴上骂着"逞什么强",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。钟华抬头看他,脸颊烧得通红,笑起来的时候,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傻气,像个终于等到大人来接的孩子。
"愣着干嘛?"啊玉晃了晃手里的钢笔,把它塞进钟华的上衣口袋,"走了,赶火车。"
钟华的手下意识地按住口袋,指尖隔着布料碰到钢笔的形状,像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。他"嗯"了一声,转身去拎行李,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。
啊玉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弯腰时,后颈露出的那块皮肤。去年在青海,钟华帮他举反光板,被晒得脱了层皮,当时他还笑说"钟大学霸也有翻车的时候",钟华只是把反光板往他这边推了推,说"别挡着光"。
民宿的老板娘站在院子里跟他们道别,手里还拿着袋野核桃:"路上吃,补脑子。"钟华接过来,说了声谢谢,手指在核桃袋上捏出几道褶子。啊玉知道,他其实不爱吃坚果,总说剥壳麻烦,可每次林婉清带坚果来工作室,他都会先挑出最大的几颗,放在啊玉的相机包里。
走到村口时,啊玉看见那棵老槐树还在风里摇晃。树下有几个孩子在追蝴蝶,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支彩色铅笔,正蹲在地上画相机,画得歪歪扭扭,镜头却特意画成了圆滚滚的样子。
"你看。"啊玉碰了碰钟华的胳膊。
钟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:"跟你那台有点像。"
"是跟你给我修的那台像。"啊玉纠正道。上个月他的相机镜头卡了,钟华抱着相机琢磨了三天,每天晚上都在工作室待到深夜,最后拆镜头时还被弹簧崩到了手,现在虎口处还有个浅浅的疤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