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里的镜头
啊玉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三秒,指尖的温度把那块小小的玻璃焐得发烫。微信群里刚弹出的照片还带着发送时的缓冲残影,像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糖纸,裹着山里午后特有的、泛着土黄色的阳光。
他正蹲在工作室的地板上整理胶卷,膝盖硌在一堆未冲洗的底片盒上,疼得他龇牙咧嘴。手机是从裤兜里滑出来的,屏幕朝下摔在地毯上,幸好没碎——这是钟华上周才送他的新机型,说是拍立得功能方便,能让山里的孩子立刻看到自己的样子。
"叮咚"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啊玉捞起手机时,指腹蹭过边缘的防滑纹,那是钟华特意让店家刻的,说他总爱把手机摔在相机包里。
点开图片的瞬间,他忽然忘了自己刚才要找哪卷底片。
照片里是片凹凸不平的黄土地,被孩子们的脚印踩得乱糟糟。十几个小泥团似的孩子蹲在地上,手里攥着粗细不一的树枝,正埋头划拉着什么。最前排穿红棉袄的小姑娘举着树枝,笔尖悬在半空,辫梢的红头绳被风掀起个小角。而他们脚下的土地上,歪歪扭扭的笔画连成片,像刚学飞的鸟雀落下的爪印。
"是在写字呢。"林婉清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过来,毛衣袖子卷到胳膊肘,露出手腕上那串和啊玉、钟华同款的银手链——大学毕业那年三人凑钱打的,刻着各自名字的首字母。她把杯子放在散落着照片的茶几上,陶瓷杯底与桌面碰撞,发出轻脆的声响。
啊玉的拇指在屏幕上放大,指尖划过那些稚嫩的笔画。"是'谢谢'。"他轻声说,声音有点发紧,"还有...我的名字。"
照片右下角,有个歪歪扭扭的"玉"字,最后一笔拖得老长,像条小尾巴。而在那串字旁边,画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,镜头离得远,像素有些模糊,但啊玉一眼就认出来了——那是个相机,镜头凸出来,还画了个小小的快门键。
"他记得你爱拍这个。"林婉清用下巴点了点那个相机图案,手里的可可勺搅出小小的漩涡,"上周钟华出发前,不是翻了你那本绿色封面的摄影笔记吗?你在里面写,最想拍孩子眼里的光,说比任何风景都亮。"
啊玉的手指顿住了。
他想起钟华翻笔记那天的样子。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好,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,钟华坐在他常坐的藤椅上,指尖捏着笔记的边缘,一页页翻得很慢。啊玉当时正趴在桌上修镜头,听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,随口问他看什么这么入神。
"参考构图。"钟华头也没抬地说,阳光落在他睫毛上,投下一小片阴影,"山里的光线和城里不一样,看看你以前怎么处理逆光的。"
啊玉当时还笑他,说理科生拍照片才讲究这些,自己全凭感觉。现在想来,那些被阳光晒得微微卷曲的纸页上,记着的哪里只是构图技巧。
他忽然想起大学时的事。那年他为了拍凌晨五点的荷花,蹲在湖边等了整整一夜,露水打湿了裤脚,第二天就发了烧。钟华背着他去校医院,路上一直数落他不爱惜身体,却在他输液时,偷偷去湖边把那朵刚开的荷花摘了来,用矿泉水瓶养在病床边。
"你看,"当时钟华把花递给他,耳根有点红,"省得你惦记。"
手机屏幕在掌心渐渐凉下去,啊玉才发现自己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,久到林婉清的可可都快凉了。窗外的天色暗下来,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在墙上投下窗框的影子,像个画框,框住了一室的安静。
"他昨天发消息说,孩子们总追着问相机怎么用。"林婉清拿起桌上的一块曲奇,是她下午刚烤的,形状歪歪扭扭,"说有个小男孩,每天都揣着根树枝,在地上画相机给你看。"
啊玉没说话,点开和钟华的对话框。往上翻,全是些琐碎的日常:"山里的星空特别亮,可惜没带你那台长曝光相机";"今天采到野草莓,酸得像你上次吃的那颗过期糖";"孩子们问,拍照的哥哥什么时候来"。
他指尖悬在输入框上,打了又删。想说"注意保暖",又觉得太啰嗦;想说"早点回来",又怕显得太急切。最后只敲了三个字:"照片好。"
发送键刚按下去,就收到了秒回。
"明天拍孩子们放风筝,你说用仰角拍会不会更好?"
啊玉笑了,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打:"记得开连拍,风筝线容易糊。"想了想,又加了句,"别总熬夜修图,山里冷。"
那边回了个"好",后面跟着个相机的表情。
林婉清看着他嘴角的笑意,端起自己的可可喝了一口,眼底映着暖黄的灯光:"你俩啊,说句话都带着镜头。"
啊玉没反驳,只是把那张孩子们写字的照片设成了壁纸。屏幕暗下去的瞬间,他好像看见那个歪歪扭扭的相机图案动了一下,像在对着他眨眼睛。
地板上的胶卷盒还在等着整理,但他忽然不想动了。就想这样坐着,听着窗外的风声,想象着钟华此刻是不是也在山里的屋檐下,借着煤油灯的光,翻看他的摄影笔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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