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分钟的误差
工作室的晨光总带着点焦糖色。
啊玉踩着七点五十五分的阳光推开门时,钟华已经站在咖啡机前了。蒸汽管喷出的白雾裹着咖啡豆的焦香,在他手腕上那块旧表的玻璃罩上凝出层薄汽。
"早啊。"啊玉把相机包甩在桌上,目光掠过表盘——时针卡在八点零五的位置。他弯腰假装系鞋带,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,昨天调表时被表冠硌出的红痕还在发烫。
钟华端着两杯拿铁转过身,白色瓷杯在他掌心转了半圈,杯耳精准地停在啊玉顺手的角度。"今天要去拍老书店,电池充好了吗?"
"昨晚就满了。"啊玉接过咖啡,杯壁的温度顺着指腹爬上来。他低头抿了口,眼角的余光瞥见钟华抬手看表,喉结动了动,没说什么。
这样的早晨已经持续了三周。
第一次发现表慢了,是在去城郊拍日出那天。啊玉对着手机校准三脚架时,钟华的表针刚跳过六点。"你这表该换电池了。"他随口说道,却看见钟华把袖口往下扯了扯,遮住了磨得发亮的表带。
从那天起,啊玉多了个秘密。每天钟华站在咖啡机前,背对着他打奶泡时,他就会溜过去,飞快地捏住表冠顺时针转五下。金属齿轮咬合的"咔嗒"声混在机器嗡鸣里,像颗被藏起来的糖。
直到第七天,林婉清抱着画筒进来时,正好撞见啊玉的手指停在表盘上。"你们俩在玩什么暗号?"她挑眉笑,笔尖在画纸上敲出点,"钟华的表慢了快十分钟,你居然没发现?"
啊玉的手猛地缩回来,像被烫到。钟华正把刚烤好的吐司片摆进盘里,闻言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,慢悠悠地说:"可能是受潮了。"
林婉清显然不信。她咬着吐司晃到啊玉身边,压低声音用气音说:"他上周帮你修镜头时,盯着零件看了三小时都没走神,会看不出表慢了?"
啊玉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。他望着钟华的背影,那人正把果酱瓶的盖子拧松半圈再递过来——这个习惯从大学时就有了,因为他总抱怨玻璃瓶盖太滑。
那天下午拍老书店时,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窗,在钟华手腕的表带上投下斑斓的光斑。啊玉举着相机对焦,镜头里突然闯进只白猫,踩着书架上的旧书跳下来,带起的灰尘在光束里翻滚。
"小心!"钟华伸手捞住险些被猫撞倒的相机,手背蹭过镜头盖,留下道浅灰的印子。他低头吹了吹那道印子,腕表的玻璃罩反射着光,啊玉这才发现,表盘内侧有道细微的裂痕,像条藏在时光里的缝。
"这表该换了。"啊玉突然说。
钟华的动作顿了顿,指尖摩挲着裂痕处:"再用用。"
傍晚收工路过钟表店时,啊玉进去问过同款表的表带。店员翻了半天 catalog,指着页脚的小字说这型号早就停产了。"不过可以订做皮质的,"店员拿出样本册,"要和原来的一样?"
样本册上的棕色皮革闪着崭新的光,啊玉却想起钟华表带上的纹路——那是无数次在暗房里捏着显影液瓶,被药水浸出的浅褐色印记;是大学时帮他扛三脚架,被金属扣磨出的毛边;是去年在青海湖边,被湖风卷着沙砾划出的细痕。
"不用了。"他摇摇头走出店门,晚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,有点凉。
回到工作室时,钟华正在暗房里洗照片。红灯透过磨砂玻璃映出来,在地板上投下片暖橘色的光晕。啊玉推开门,看见钟华正把洗好的照片夹在晾绳上,是上周拍的街角面包店屋檐,雨珠在灯影里闪着光。
"这张拍糊了。"钟华的声音在红光里显得格外低,他抬手去摘照片,腕表的表链蹭过金属晾衣绳,发出细碎的碰撞声。
啊玉走过去,发现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影子——是钟华把外套披在他肩上时,半边身子浸在雨里的轮廓。"没糊。"他轻声说,指尖触到照片边缘的水渍,"这样正好。"
钟华转过头,红灯在他瞳孔里跳动。两人离得很近,啊玉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细小银盐颗粒,像落了层星星。"你的相机该换快门了,"钟华突然说,"昨天拍逆光时,延迟了零点三秒。"
啊玉愣住了。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细节,钟华却记得比谁都清楚。就像大学时他总说拍荷花要等雨停,钟华却在暴雨里撑着伞站了两小时,只为等雨滴落在荷叶上的瞬间。
暗房里的药水味突然变得很浓,混着钟华身上淡淡的咖啡香,在鼻腔里酿成种酸涩的暖。啊玉别过脸去看墙上的挂钟,时针已经指向九点半。
"我明天去修相机。"他说。
"我陪你去。"钟华的声音紧跟着响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。
第二天早上,啊玉又站在咖啡机旁。钟华正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糖包,露出的手腕上,表盘停在八点零二分。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,在表带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。
啊玉深吸口气,伸手去拧表冠。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,就被只温热的手按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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