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陈师傅,"孙玄从镜子里使了个眼色,"我这儿有斤黑木耳,您拿半斤去?"
老陈立刻住了嘴,手上的剪子咔嚓得更起劲了。等孙玄走出铺子时,鬓角整齐了,整个人也看着更有精神了。
街上的喧嚣声忽然被一阵"滴滴"的喇叭声盖过。
孙玄回头看见一辆草绿色的解放卡车缓缓驶来,车斗里堆着高高的麻袋,上面盖着大红布,车前还挂着"春节慰问物资"的横幅。
人群自动让开条路,有几个孩子追着车跑,想看看那些麻袋里是不是装着白面。
卡车经过时,孙玄闻到了久违的芝麻香。他猜那可能是给军烈属特供的香油。
去年向阳村的赵寡妇家分到半斤,全村人都去闻过那个装油的瓶子。
摩托车经过百货公司时,孙玄看见王二林和大妮正和几个姑娘在橱窗前指指点点。
橱窗里摆着台"蝴蝶"牌缝纫机,标价127元,旁边用红纸写着"凭票供应"。
姑娘们脸上那种向往又克制的表情,让孙玄想起小时候趴在合作社糖果柜台上时的自己。
他按了下喇叭,王二林回头看见他,眼睛一亮,小跑着过来。
"玄子!科长说你要休息到年后?"
孙玄掏出中华烟给王二林递了一根,"给。"
王二林惊喜地接过去,突然压低声音:"听说商业局要查咱们的采购账,你..."
"放心,都按规矩来的。"孙玄拍拍摩托车座,"对了,你上次说想要红毛线,我托人在地区供销社带了团。"
他从座位底下摸出个纸包,"别声张,这算年礼。"
王二林抓着毛线的手直发抖,孙玄知道他准是想着给大妮织件毛衣。
转过邮电局,孙玄看见那个写春联的老先生又出摊了。
去年这时候他因为写"福"字被红卫兵砸了摊子,今年倒是学乖了,只写伟人诗词。
"风雨送春归,飞雪迎春到"、"春风杨柳万千条,六亿神州尽舜尧"...红纸黑字铺了一地,倒也有几分喜庆。
有个穿呢子大衣的干部正在挑对联,孙玄认出是县委宣传部的,赶紧低头骑车过去——这人上个月刚在会上批评过后勤科"采购超标"。
街尽头的老槐树下,一群孩子正在跳皮筋,冻得通红的小腿在寒风中灵活地翻飞,歌谣声清脆悦耳:"...二十八,把面发,二十九,蒸馒头,三十晚上熬一宿..."
孙玄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,这调子比他小时候唱的"二十三,糖瓜粘"可革命多了,但节日的欢喜劲儿是一样的。
供销社后墙的阴影里,几个半大小子正偷偷摸摸地传着根"经济"烟抽,你一口我一口,呛得直咳嗽。
看见孙玄过来,他们下意识地把烟藏到身后,发现是他才松口气。"孙哥,给讲个故事呗!"
领头的孩子嬉皮笑脸地凑过来,身上有股劣质烟丝的臭味。
"抽这个。"孙玄甩过去半包"大前门",那是刘勇昨天塞给他的,"少抽'经济',那玩意儿跟烧干草似的。"
孩子们一拥而上,像群抢食的小麻雀。孙玄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,也是蹲在墙角,偷抽了人生第一支烟,结果咳得把午饭都吐出来了。
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,是文艺宣传队开始游行了。孙玄看看日头,赶紧调转车头往家的方向骑。
摩托车驶过最后一段闹市时,孙玄看见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汉终于出摊了。
晶莹的糖壳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,插草把子的顶端还绑着面小红旗。
孙玄刹住车,挑了两串最大的,山楂个个都有铜钱大小。
他多给了老汉五分钱:"早点收摊吧,看这天怕是要下雪。"
老汉用缺了牙的嘴含糊地道谢,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贴身的布袋里孙玄知道,这老汉的儿子在修水库时砸断了腿,全家就指着冬天卖糖葫芦过活。
去年最紧的时候,连山楂都供应不上,老汉只能卖胡萝卜蘸糖,孩子们管那叫"假葫芦"。
家里的巷子已经能望见了,孙玄却突然拐进了另一条小巷。
他在一栋低矮的平房前停下,敲了三下门,停一停,又敲两下。门开了一条缝,露出张满是皱纹的脸。
"张奶奶,年货。"孙玄从怀里掏出一瓶酱油,又解开大衣扣子,从内袋里摸出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,"二斤五花肉,肥的多。别推辞,我这是用工业券换的,不走账。"
老太太的手像枯枝一样颤抖,却死死攥住肉不放:"玄子,这...这要被人看见..."
"我绕了三圈才过来,"孙玄帮她把肉藏进灶台下的暗格。"
老太太是烈士家属,现在无儿无女,这些年全靠孙玄暗中接济。
离开小巷时,孙玄的胸口像揣着个暖炉。街上的喧嚣声渐渐远了,他听见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放《红灯记》选段,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鞭炮声,居然有种奇异的和谐。
摩托车驶过最后一段结冰的路面,孙玄也到了家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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