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8年4月底的北京,春意正浓,晨光透过纱帘洒进叶家客厅,为红木家具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。
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六点半,发出细微的"咔嗒"声,与厨房里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。
"菁璇,再吃个饺子,路上要坐两天多火车呢。"
叶母将最后一个猪肉白菜馅饺子夹到女儿碗里,手指微微发颤。
她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,亲手包了女儿最爱吃的饺子。
叶菁璇低头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饺子,眼圈又红了。
她穿着崭新的藏蓝色列宁装,这是母亲连夜为她改好的,原本的尺寸现在已经有些紧了。
她声音哽咽:"妈,我吃不下了..."
"胡说!"叶老爷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拍,声音洪亮得让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。
这位参加过长征的老军人已经快七十岁了,腰板依然挺得笔直。"要出远门了,必须多吃,吃饱肚子!"他说着又夹了一筷子酱黄瓜放到孙女碗里,眼神却软了下来。
孙玄悄悄在桌下握住妻子的手,感受到她手心冰凉潮湿。
他转头对叶老爷子说:"爷爷您放心,到了红山县,我一定照顾好菁璇。"
孙父连忙接话:"是啊,叶叔,我们县虽然比不上京城条件好,但一定不会亏待了菁璇。"
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,粗糙的大手不安地摩挲着茶杯。
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,只剩下咀嚼声和此起彼伏的叹息。
叶父这位48岁的军区师长,今天特意请了假送女儿。他军装笔挺,却反常地没有系风纪扣,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呼吸顺畅些。
他盯着女儿看了许久,突然起身走向书房:"我去拿个东西。"
叶菁璇望着父亲的背影,眼泪终于落了下来,砸在碗里激起小小的涟漪。
她想起昨晚收拾行李时,父亲默默站在她房间门口,手里拿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布娃娃,那是他十年前从苏联带回来的。
当时父女俩谁都没说话,但那个被珍藏多年的娃娃现在已经躺在她的行李箱里。
"傻丫头,哭什么。"叶老爷子突然站起来,绕过桌子走到孙女身边。
他布满老茧的手抚上叶菁璇的发顶,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拿了一辈子枪的老兵。
"当年我离开江西老家参加革命时,你太奶奶就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一句话都没说。"老人的声音低沉下来,"这一走就是三十年,再回去时,槐树还在,人没了。"
叶菁璇再也忍不住,转身抱住爷爷,把脸埋在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上。
她闻到熟悉的烟草和樟脑丸的味道,这是她从小最安心的气息。
"爷爷...我舍不得您..."她的哭声闷在布料里,肩膀剧烈颤抖着。
叶老爷子僵硬地拍着孙女的后背,眼睛望向窗外景色。
花朵在晨风中轻轻摇曳,就像二十多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,总是在他回家时这样扑进他怀里。
老人的喉结滚动了几下,突然提高声音:"好了!时间差不多了,别误了火车!"
这句话像道命令,让所有人都动了起来。
孙母利落地收拾起碗筷,孙父帮着把最后两个行李搬出门。
叶菁璇却仍抓着爷爷的衣角不放,直到叶老爷子轻轻掰开她的手指:"去吧,有空就写信。记住,无论遇到什么困难,叶家的女儿都要挺直腰杆。"
屋外停着两辆军绿色吉普车,是叶父安排的。叶菁璇最后一个上车,转身时看见母亲扶着门框,晨风吹乱了她鬓角新添的白发。
这一刻,她突然意识到,记忆中永远优雅从容的母亲,不知何时已经老了。
去火车站的路上,叶菁璇一直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,菜市场门口已经排起长队,早点铺子冒着热气,几个戴红袖章的学生正在张贴大字报...这些她看了二十多年的景象,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光。
京城火车站人声鼎沸,站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人群。
有插队下乡的知识青年,有调动工作的干部,还有像他们这样因各种原因离开首都的普通人。高音喇叭里播放着革命歌曲,却压不住此起彼伏的哭声。
"到了就发电报。"叶父把两个信封塞给女儿,"这是介绍信和一些粮票,收好了。"
他的声音很稳,但塞信封时,叶菁璇感觉到父亲的手指在发抖。
叶母终于崩溃了,她一把抱住女儿,眼泪浸湿了女儿的肩头:"我的囡囡啊...你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妈妈..."她的哭声引来周围人侧目,但此刻谁还在意这些。
孙母走上前,轻轻拍着亲家母的背:"亲家您放心,我会把菁璇当亲闺女待。"
她转向叶菁璇,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绒布包着的东西:"这是咱家传的玉坠子,能保平安,戴着它。"
叶菁璇颤抖着接过,打开绒布,里面是一枚温润的白玉观音。
她抬头看向婆婆,这个北方农村妇女脸上布满皱纹,眼神却温暖得像冬日的阳光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