函谷风
秋霜落满函谷关的城楼时,卫鞅正站在箭楼上擦拭那柄魏国锻造的剑。剑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映出他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——自入秦变法已有八年,当年攥着《法经》入栎阳的青年,眼角已刻上了秦地风沙的痕迹。
“商君,韩军在关外十里扎营了。”副将黑坨子的声音带着兴奋的沙哑,他右耳缺了半片,是去年河西之战被魏兵的箭簇削去的。如今他已是秦军的百夫长,甲胄上的铜钉擦得锃亮,“赵军和魏军也动了,三路营寨连起来,像条长蛇。”
卫鞅将剑归鞘,金属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乌鸦。他接过斥候递来的军情帛书,上面用朱砂画着联军的布防:韩军在左,赵军居中,魏军在右,像三只环伺的狼。帛书角落还写着一行小字:“韩王遣使求见。”
“让他在中军大帐等着。”卫鞅转身走下箭楼,石阶上的霜被踩得咯吱响。黑坨子跟在身后,看着他腰间的“商君之玺”在晨光里晃,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奴隶时,远远望见卫鞅颁布军功爵令的模样——那时这位先生站在栎阳南门的老槐树下,声音不大,却让每个听着的人都攥紧了拳头。
中军大帐的羊皮帐帘刚掀开,就飘进一股浓郁的熏香。韩国使者穿着锦袍,腰间挂着玉佩,看见卫鞅进来,脸上堆着刻意的笑:“商君别来无恙?我王说,秦韩乃唇齿之邦,不该刀兵相向。”
卫鞅没坐,只是将函谷关的舆图摊在案上:“贵使可知,魏军帐里藏着多少河西之地的地图?”他指尖划过阴晋古城的位置,那里曾是秦军的耻辱,如今插着秦国的黑旗,“去年你们韩国的上党郡,被魏军占了三座城。魏王答应还你们,可至今没动静吧?”
使者脸上的笑僵了,端着酒爵的手顿在半空:“商君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,”卫鞅拿起案上的青铜剑,剑刃在烛火下泛着寒光,“你们现在帮魏国打秦国,就像帮着狼啃自己的骨头。”他忽然将剑掷在地上,剑柄正对着使者,“我给你三天时间。带着韩军退回去,去年你们丢的三座城,我秦军帮你们拿回来。”
使者看着地上的剑,又看看卫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忽然想起去年在新郑,听闻秦国商人用十倍价钱买韩国的丝绸——那时的秦国,连像样的织机都没有。他咽了口唾沫:“商君此话,当真?”
“秦法里没有‘戏言’二字。”卫鞅转身看向帐外,黑坨子正领着几个锐士擦拭弩机,那些新造的弩箭比魏国的长三寸,“你可以留下个副将当人质。若我食言,任凭你们处置。”
使者连夜离开了函谷关。卫鞅站在箭楼上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,风卷着霜粒打在脸上,像细小的针。黑坨子递来一件皮裘:“商君,夜里冷。”
“冷才好。”卫鞅望着远处联军的营寨,那里的灯火像撒在地上的火星,“冷能让人醒着。”他忽然指向魏军的方向,“你带五千人,明天拂晓去劫他们的粮道。记住,只烧赵军的粮草,别动魏军的。”
黑坨子愣了愣:“为啥?”
“因为赵军的粮车,打着魏国的旗号。”卫鞅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在火光里格外清晰,“赵侯一直怀疑魏王克扣军粮,咱们帮他‘证实’一下。”
第二日天还没亮,黑坨子就带着人出发了。他们穿着魏军的铠甲,趁着晨雾摸到联军的粮道。赵军的粮车果然停在最外围,守粮的士兵缩在帐篷里打盹,嘴里还哼着赵国的小调。黑坨子一挥手,士兵们点燃火把,箭雨般射向粮车。
“魏狗!竟敢劫老子的粮!”守粮的赵军将领钻出帐篷,看见“魏军”的旗号,气得哇哇大叫。他哪里知道,这些“魏军”的甲胄下,藏着秦国锐士的黥面。
火光照亮了半边天,像一场早来的晚霞。黑坨子带着人趁乱撤退时,听见身后传来赵军和魏军的骂声,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——两支军队真的打了起来。
“商君,成了!”黑坨子喘着气跑回函谷关,甲胄上还沾着火星,“赵军主将亲自带人造反了,魏军的营寨乱成一锅粥!”
卫鞅正站在城楼上调兵遣将。他让人将秦军的黑旗换成韩军的旗号,又命人在关内扬起尘土,装作韩军增援的模样。远处的赵军营寨里,果然升起了狼烟——赵军主将以为韩魏联军要夹击自己,竟带着一半人马往回撤。
“该咱们动手了。”卫鞅拔出剑,剑尖指向魏军的营寨,“告诉弟兄们,斩一颗魏兵的首级,赏田五亩;斩将者,封爵一级!”
秦军像潮水般涌出函谷关。黑坨子一马当先,他的弩箭精准地射穿了魏军主将的盔缨。那名曾在河西之战嘲笑秦军是“西戎蛮子”的魏将,此刻吓得调转马头就跑,却被黑坨子追上,一刀劈下了头颅。
“那是我的!”黑坨子举起首级,对着身后的士兵大喊,“看见没?这就是军功!”
魏军的阵脚乱了。他们本就因为赵军的突然撤退而心慌,此刻被秦军的锐士一冲,顿时溃不成军。卫鞅站在高处督战,看见一个年轻的秦兵踩着魏兵的尸体往上爬,手里攥着半截断矛,嘴里还喊着:“我娘等着我分田呢!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